資本主義的力量

尊敬的行政總裁：

每年，我的首要工作是代表貝萊德的客戶，也就是貴公司的股東，向您致函。這些客戶大部份都是為了籌劃退休生活而進行投資，而他們的投資年期往往長達數十年。

協助客戶實現財務保障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需要付出長期的努力，以及作出長線的部署。這也正是為何我在過去十年一直向您致函。作為客戶的資產管理受託人，我希望透過這些信函提出一些我認為能推動持久的長期投資回報和幫助客戶實現財務目標至關重要的主題內容。

34年前，當我和合夥人初創貝萊德時，我並沒有經營企業的經驗。過去的三十多年，我有機會與多不勝數的CEO們交流，了解到如何辨識真正的優秀企業。這些企業都有三個共通點：一、擁有明確的企業經營宗旨，二、持有一致的價值觀，三、明白與主要持份者溝通並幫助他們達成目標的重要性。這就是「持份者資本主義」的基石。

「持份者資本主義」與政治並無關係。它不是一個社會或意識形態的議題，也不是「覺醒」。它是由您和您的企業所依賴的員工、客戶、供應商，以及所在社區之間的互惠關係所推動的資本主義。這就是資本主義的力量。

在全球相互連繫的大環境下，企業必須為其所有的持份者創造價值，並取得他們的認同，才能夠為其股東提供長期投資價值。只有通過推動高效的持份者資本主義，市場資金才能獲得有效分配，企業才能實現持久的盈利能力，並創造和維持長期的投資價值。毫無疑問，在公平環境下追求利潤仍然是市場的動力所在，而長期盈利能力是市場判斷企業成功與否的標準尺度。

資本主義建基於不斷重塑的過程之上--企業必須隨著環境的變化而不斷改進，否則會面臨被新的競爭對手取代的風險。疫情加速了近乎所有企業的營運環境所經歷的演變。它改變了人們的工作方式和消費者的購物模式。它創造了新的業務，也同時沖擊了部分行業的發展。最明顯是它急劇加快了科技重塑日常生活和業務營運的速度，而能夠適應這種環境的創新企業比以往更容易獲得資金支持以實現它們的願景。同時，企業、員工和社會之間的關係正在被重新定義。

新冠疫情也進一步削弱了大眾對傳統機構的信任，並使許多西方社會的兩極化愈趨加劇。這種兩極分化為CEO 們帶來了一系列的新挑戰。政治激進主義者或媒體或會把企業行為政治化，又或者挾持您的品牌來推進自己的議程。在這種環境下，事實本身往往會引發爭議，但企業可以藉此機會去引領相關的討論。而員工日益視僱主為最可信、最有能力和最有道德操守的資訊來源，在部分西方社會更視僱主為較政府、媒體和非政府組織更值得信賴。

正因如此，您的取態變得非常重要。CEO們必須抱貫徹如一的態度、明確的企業宗旨、連貫的策略和長遠的眼光。在這個動蕩的環境中，您的企業宗旨更像一盞指路明燈。您的企業依賴持份者為股東帶來利潤，他們會期望跟您溝通、直接聆聽您的想法、得到您的啟發。他們不需要我們以CEO身份對每一項議題也發表意見，但他們希望知道我們對於影響企業取得長期成功的社會議題之立場。

把企業宗旨建立在與持份者關係的基礎上，對企業的長期成功至關重要。員工需要明白以及對企業宗旨產生共鳴，他們才會成為企業最堅定的擁護者。客戶希望了解您的企業所代表的立場，因為他們越來越希望跟那些與他們分享共同價值觀的企業建立業務關係。而股東需要了解推動您的願景和使命的指導原則。如果他們對您的企業的策略以及背後的考慮因素有清晰的理解，當您的企業遇上困難時，他們將更有可能向您伸出援手。

新世代工作模式

新冠疫情為僱主和僱員之間關係所帶來的變化，較任何其他關係的轉變為甚。美國和英國的離職率創歷史新高。美國亦正面對幾十年來最高的工資增長率。員工乘勢抓住新的工作機會是一件好事，代表他們對經濟增長充滿信心。

儘管不是每個地區或行業都面對員工流失和工資上漲，但世界各地的僱員對僱主的期望日增，包括更靈活的工作安排和更有意義的工作。隨著企業走出疫情的陰霾，CEO們面對著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工作模式。從前，企業預計員工每週五天到辦公室工作，在工作場所甚少討論心理健康的問題，中低收入員工的工資亦鮮有增長。

那個世界已經一去不復返。

員工向僱主提出更多要求是資本主義有效運作的一個基本特徵。它促進業務的蓬勃發展，為人才締造了一個更具競爭力的環境，推動企業為其員工創造更美好、更具創意的工作環境，這將有助企業為股東實現更多利潤。能夠提供這種工作環境的企業正取得成果。我們的研究發現，與員工已建立牢固關係的企業在這場疫情期間錄得較低的員工離職率以及較高的股東回報¹。

未能調整至這一新模式並回應員工要求的企業將須承擔後果。員工流失令開支增加、生產力下降，並削弱企業文化和傳承。CEO們需要問自己，他們是否正在創造一個能夠招攬人才的企業環境。貝萊德正在做同樣的事情，與員工一起努力去探索這個新世代的工作模式。

營造這樣的工作環境不但複雜，也超越了工資和工作靈活性等議題。這場疫情除了令我們的實際工作地點有所改變外，還令種族平等、兒童託管和心理健康等問題受到更多的關注，並揭示了不同世代對工作期望的差距。這些都是CEO們現在不能忽視的主題，他們必須深思熟慮如何作出回應，並就員工重視的社會議題進行溝通。那些表現謙遜並堅守企業宗旨的CEO，將更有可能與員工建立起延續整個職業生涯的長久關係。

貝萊德希望了解這種趨勢如何影響您的行業和企業。您推行了什麼措施來加深與員工的聯繫？您如何確保來自各種背景的員工都有足夠的安全感，盡情發揮他們的創造力、創新力和生產力？您如何確保董事會能有效監督這些重要議題？我們的工作地點和模式將會與以前不同，您的企業文化又如何適應這個新世界？

新資金來源顛覆市場發展

過去四十年，資金供應出現了爆炸性的增長。全球金融資產總額目前已達400萬億美元²。這急劇增長為投資者和企業帶來了風險和機遇，它意味著銀行不再是資金供應的關鍵來源。

年輕、創新的企業從未如此容易獲得資金支持，而市場上也從未有那麼多的資金讓新的想法、概念得以實現。這正在開創一個充滿活力而驅動創新的局面。這意味著，近乎每個行業都有大量的顛覆性初創企業試圖推倒市場領導者。歷史悠久的企業的CEO如果希望在面對更小型、更靈活的企業時保持競爭力，必須充分了解這種不斷變化的格局和資本供應的多元化。

貝萊德希望我們代表客戶投資的企業不斷發展和成長，從而在未來數十年帶來可觀的投資回報。作為長線投資者，我們致力與各行各業的企業合作，但同時必須保持靈活，確保把客戶的資產按照他們的目標投資於最具活力、最有機會取得長遠成功的企業，無論是初創還是歷史悠久的企業。這就是我們作為資本家和資產管理受託人的責任。

我相信資本主義能夠幫助人們實現更美好的未來，推動創新，建立具韌性的經濟，並解決一些最棘手的挑戰。資本市場讓企業和國家得以蓬勃發展，但是要獲得資本支持並不是必然的，而是一種特權，您的職責是以負責任和可持續發展的方式為企業引資。

資本主義和可持續發展

大多數持份者--從股東、員工、客戶、社區以至監管機構--現在都期望企業在實現全球低碳經濟的進程中作出貢獻。您的企業在未來數年如何有效地探索實現全球能源轉型的路徑，將會影響資本分配的決策，以及您的企業的長期價值。

兩年前，我在信函中已經提出氣候變化風險是投資風險。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資本已出現了結構性的轉變³。目前，可持續發展投資的規模已達4萬億美元⁴，實踐脫碳的行動和雄心也在增加。這只是一個開始，可持續發展投資的結構性轉型仍然在快速增長。無論是把資金投放到專注於能源創新的新企業，或是把資金從傳統指數組合轉移至更定制的投資組合和產品，相關的資金流動將會繼續增加。

每家企業和每個行業在轉型至淨零世界的過程中將會經歷轉變。 問題是，您的企業將引領相關轉型，還是被迫跟隨市場轉型呢？

我們在短短數年間便已見證了創新者如何重塑汽車行業。今天，每家汽車製造商都在為電動汽車的開發而努力。 然而，汽車行業不過只是先行者，接下來，每個行業也將會因為嶄新、可持續發展技術的出現而經歷轉型。

工程師和科學家正日以繼夜地研究如何幫助水泥、鋼鐵、塑膠、航運、貨車運輸、航空、農務、能源和建築等行業脫碳。我認為全球邁向低碳經濟的轉型將為我們創造人生最大的投資機遇。那些未能與時並進的企業，無論屬於那個行業，也將落後於人。那些未有為未來好好規劃的城市和國家也將面臨同一命運，它們會因此喪失就業職位，相反其他市場則可能獲得更多的就業職位。脫碳經濟轉型將為那些會作長遠規劃的地方及企業創造龐大的就業機會。

接下來出現的一千家獨角獸公司將不再是搜尋器或社交媒體企業，它們將會是一些可持續發展及可規模化經營的創新者。這些初創企業能夠幫助全球邁向低碳經濟，並為所有消費者提供實惠的清潔能源。我們必須承認目前市場上所供應的綠色產品的成本較高，因此降低這些綠色溢價對於確保有序和公平的能源轉型至關重要。市場上正有著前所未有的資金在追尋新概念加以投資，所以現有企業必須制訂清晰的藍圖如何成功實現淨零經濟。不僅是初創企業才有能力顛覆不同行業，勇於求變的現有企業也可以做到，而且必須這樣做。事實上，許多現有企業無論在資本、市場知識和技術專長方面都具有全球性的優勢，以迎接日後出現的市場顛覆。

我們對這些企業提出的問題是：您正在採取什麼行動來顛覆公司業務？您如何準備和參與淨零轉型？ 當您身處的行業隨著能源轉型而出現變革時，您會讓您的企業變得過時而成為明日黃花，還是希望鳳凰涅槃得以重生？

我們關注可持續發展，並非因為我們是環保主義者，而是因為我們是資本家，以及客戶的資產管理受託人，這需要我們充分了解企業如何在經濟發生巨變時調整業務。基於對這方面的關注，我們會鼓勵企業制訂溫室氣體減排的短期、中期和長期目標。這些目標，以及實現這些目標的計劃的質素，對貴公司股東的長遠經濟利益至關重要。這也是我們鼓勵您按照氣候相關財務披露工作小組（TCFD）的披露要求發佈報告的原因，因為我們認為這是了解一家企業在應對未來的能力方面的重要工具。

全球經濟的不同部分正以不同的速度發展，淨零轉型的進度也不一樣。而轉型並不會在一夜間完成。我們需要經歷由碳經濟漸漸轉型至零碳經濟的過程。例如，為了確保轉型過程中能夠持續供應廉價能源，傳統化石燃料如天然氣將在某些地區的發電和供暖以及生產氫氣中發揮重要作用。

儘管發展中國家和已發展國家的變化速度差距很大，但所有市場都需要為發展低碳技術作出前所未有的投資。我們需要尋求與發明電燈泡同等水準的變革性發現，並增加相關投資，讓它們成為可規模化和廉價的技術。

在我們逐步實現這些遠大的目標時，政府和企業必須確保大眾能夠繼續享用穩定可靠和實惠的能源。這是創造公平公正的綠色經濟、避免造成社會爭議的唯一途徑。而任何只聚焦於限制能源供應而未有滿足對化石能源需求的計劃，都會為那些未能負擔高昂能源價格的人帶來影響，使圍繞氣候變化的兩極分化加劇，窒礙能源轉型的推進。

撤出投資整個行業，或單純地把碳密集型資產從公共市場轉移到私人市場，並不能實現淨零世界。因此，貝萊德並沒有把從石油和天然氣公司撤資制定為劃一的投資政策。我們有一些客戶選擇撤資，但也有另一些客戶則否定這種做法。在不同的碳密集行業中，一些具遠見的企業正在尋求業務轉型，而它們的行動是邁向低碳經濟的關鍵部分。我們認為引領轉型的企業為我們的客戶提供了重要的投資機會，而推動資金流向這些企業對於實現淨零世界至關重要。

資本主義有塑造社會的能力，也是實現變革的重要催化劑。然而，只有企業單獨行動是不足夠的，它們也不應該擔當氣候警察的角色，這對社會發展而言來說並不理想。我們需要政府為可持續發展政策、監管和披露提供明確的發展方向和制訂一致的分類標準。政府更必須為受轉型影響的社區提供支援，幫助新興市場引資，並投資於創新和技術，這對全球實現低碳經濟不可或缺。

通過政府和私營機構的通力合作，我們才得以在創紀錄的時間內開發出新冠疫苗。當結合公共和私營機構的力量時，就能夠成就真正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是我們為要實現淨零排放所必須做的。

賦予客戶在ESG議題上的投票選擇權

持份者資本主義的核心是為股東帶來長期、持久的回報。在實現淨零世界的規劃上，您的企業所展現的透明度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但這只是我們和其他投資者鼓勵企業進行披露的其中一環。貝萊德作為客戶資產管理的受託人，我們鼓勵企業展示他們如何透過完善的環境、社會和管治的實踐和政策 ，履行對股東的責任。

2018年，我曾表示希望把貝萊德的盡職治理團隊規模擴大一倍，至今該團隊仍然是行業中規模最大的團隊。我們建立這個團隊，是為了能夠更全面地了解貴公司在整個年度內的進展，而不僅僅於代理投票期間才加以關注。您可以自行制訂有關計劃並決定如何跟我們分享相關工作的進展。我們希望了解您所面對的一系列問題，包括企業的長期策略，而不僅僅是需要在股東大會上投票議決的議題。

正如其他持份者正在調整他們與企業的關係一樣，許多股東也正在重新思考他們與企業的關係。而企業的股東，包括我們的客戶，明顯對上市企業的公司管治工作越來越感興趣。

正因如此，我們正推行一項措施，利用科技讓更多客戶可以對他們所投資的企業自行作出代理投票決定。目前，部份機構客戶 -- 包括服務六千萬名退休人士的退休基金 -- 可以擁有這個選項，我們並正尋求擴大相關措施的覆蓋範圍。

我們致力尋求在未來讓每一位投資者，甚至個人投資者，都可以選擇參與代理投票過程。

我們明白當前要實現這一目標需要解決一些重大的監管和實際執行上的障礙，但我們認為這可以為資本主義帶來更民主和更多的聲音。每一位投資者的想法都值得被傾聽。我們將繼續追求創新，並與其他市場參與者和監管機構緊密合作，實現這一願景。

事實上，許多企業領導也負責監督通過員工退休基金、企業財資帳戶或其他投資所持有的股權資產。因此我會鼓勵您向資產管理公司提出希望更直接地參與代理投票過程的訴求。

貝萊德盡職治理團隊是支撐我們擔任資產管理受託人的核心，而許多客戶仍然希望由該團隊繼續代表他們參與和執行投票決定。儘管如此，我們認為客戶至少應該擁有選擇權以及直接參與投票的機會。

貝萊德的信念是，當企業能夠深入思考自身在社會中擔當的角色，並以員工、客戶、社區和股東的福祉為首要考慮，企業的表現會更優秀。

然而，我們也認同在企業與持份者的關係如何影響企業長期價值這個範疇上，仍有許多探索空間。正因如此，我們正建立「持份者資本主義中心」，創建一個研究、對話和討論的平台。這將幫助我們進一步探討企業與持份者之間的關係，及與持份者溝通和股東價值之間的關係。我們將匯聚領先的企業CEO、投資者、政策專家和學術界人士，讓他們分享經驗及見解。

要滿足企業眾多不同持份者的不同利益絕非易事。 我作為CEO，對此有深切體會。在這個兩極化的世界裡，CEO往往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一部份持份者要求我們做一件事，而另一部份則要求我們做相反的事。

正因如此，您的企業及其管理層能夠依循企業宗旨行事十分重要。如果您忠於企業經營宗旨，著眼於長期發展，同時努力適應我們身邊的這個新世界，您將能為股東帶來持久的回報，並幫助為所有持份者實現資本主義的力量。